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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【一更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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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修界殘酷, 人心都黑求了。”

北山寺的掃地僧年輕時看破紅塵, 一腳踢開了寺門,罵罵咧咧的問站在門前的小和尚。

“你們這兒要不要人?給口飯吃就行。”

寺裏別的沒有,傍著莽莽北山, 綠葉菜是一年到頭都不缺的, 是故他便留在了寺中。每日每夜扛著大掃帚掃掃這裏,擦擦那裏。春去秋來幾十載, 黑發變幻白發, 青年也佝僂了腰。

住持和尚在秋冬天氣轉涼後, 很喜歡帶著寺中的大小和尚們下山化緣。春夏炎炎, 凡間女子衣衫輕薄, 即便和尚沒有別的心思, 可萬一多看一眼, 有人容易招惹口舌。

秋日下山化緣,一來是討些香火, 與施主結善緣,二來不入世該如何出世呢?

化緣便是佛修們入世的唯一途徑。

去山下看看凡人的炊煙裊裊,瞧瞧紅塵囂囂。

寺中的大小和尚們, 只有兩人不願意。

一個是小寒松,在他看來,化緣與討飯無異。再一個就是那掃地的老和尚,每每住持問起今日誰人願意與他下山化緣, 掃地僧都會把掃帚一扔, 躲到後頭藏在樹後, 一如他入寺一般,罵罵咧咧。

“外頭人心都黑求了,我不去,我要留下侍奉佛祖。”

彼時寒松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小沙彌,如今心砰砰跳個不停,他才知曉了掃地僧口中的人心都黑求了是什麽意思。

“北山寺對你們這種游方在外的和尚就沒有什麽提點嗎?”

身上的氣力恢覆了些,靈璧盤腿坐在了寒松的對面,緊張兮兮的看著面色潮紅的他。萬一遇上了危險該如何應對,師門裏總得有個說法吧?

巨劍尊者那麽醉心修行的一個人,每當靈璧去凡間玩耍時,他都會拽著徒兒的袖子,語重心長的說:“若是遇上打不過的,你就報為師的名號。”

高嶺門巨劍尊者的名號還是很有用的。

寒松聽了靈璧的詢問點點頭。

對每個出外游方的和尚,住持都會在其離開之前叫進禪房裏點撥一番。寒松在離寺去往金杯秘境時,也聽過他那一套話。

“小和尚下山去化齋,老和尚有交代,山下的女人是老虎,遇上了千萬要躲開。”

比起殺人,飲酒食肉來,對自小長在北山寺的和尚們來說,女色這戒更來勢洶洶。

曾有位高僧去凡間,立誓要渡一位青樓女子。該女子叫無數男子拜倒在了他的石榴裙下,毀了數不清的姻緣,實不能忍。後青樓女子的確是從良了,可惜嫁的卻是渡她的高僧。

還有一位高僧,聽聞修羅海裏出了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,便也去渡。他去了之後對女魔頭說,苦海無涯,回頭是岸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

女魔頭呵呵一笑,成佛有什麽好,她只羨鴛鴦不羨仙呢。

及至後來,女魔頭也放下屠刀了,只是代價是高僧入世,與她結了連理,成了鴛鴦。

有了前車之鑒,住持就上心了,對每個要出寺雲游的和尚們都要提點一番。

“山下的女人是老虎,遇上了千萬要躲開。”

對禪僧們來說,住持說什麽便是什麽。寒松不一樣,他覺得女人怎麽會是老虎呢?即便北山寺沒有多少信徒,隔三差五也仍有女施主上山來拜菩薩求子,一個個的走起路來弱柳扶風。

後山的老虎寒松不知打了多少頭,和女施主們之間似乎沒有什麽相似之處。

是故住持這項提點他也沒有放在心上,尤其是在遇到靈璧的時候,瞧見她身上有劫難,寒松毫不猶豫便跟了上去。

且靈璧讓他越發認定,藏在玄色披風下的女修,和一口獠牙的老虎沒有分毫的可比性,住持和尚也有說錯的時候。

此刻甜膩的氣息還為散去,縈繞在識海之間,橫沖直撞,讓寒松不清醒。他臉是紅的,眼是紅的,耳垂亦是紅的。

佛門以厚耳垂為美,神臺上的羅漢也好,佛祖也好,各個耳垂都能垂到肩上。即便是寺門裏心如止水的和尚們,無人的時候也會揪揪自己的耳垂,試圖讓它更長,更厚一些,看起來與佛祖更像一些。

然耳垂的薄厚實是天生,是爹娘給的,哪能輕易改變呢。寒松自己也偷偷拽過無數次,卻仍是薄薄的一片。

近些年來還好,年幼時尚不能心如止水的小寒松,不管是開心時,激動時,抑或是受了師兄們的氣,薄薄的耳垂總是染上血色,將內心情緒展露無遺。

修行多年後,佛心穩了才好些。

可今日聞嗅了瓶中的甜膩香氣,視線落到了坐在自己對面的靈璧身上,識海裏亂成一團。恍惚之間,便再藏不住情緒了。

他緊緊的閉上雙眼,兩手也握成了拳,別過了頭去。

或許眼前的靈璧與後山的猛虎沒有相似之處,可猛虎不能叫寒松為懼,靈璧卻能。

“施主你坐到那邊去。”

離我遠一些,再遠一些罷。

“和尚,那老混賬到底對你做了什麽?”

靈璧自然是不能退了,先不說自己與寒松之間是過命的交情,單就說她此刻回過神來,好像是恍惚之間把人家北山寺的佛堂給劈了,靈璧就更不能退。

若能搭救寒松,日後北山寺的住持回來,念在救下北山寺首徒的這份情誼上,也許會對自己從輕發落也說不定。

是故靈璧不僅沒有退,還弓著腰探前了身子,湊到了距離寒松不過幾寸的距離。

“你也知道,我這人以前怕死,現在稍稍好上一些。師門裏有關藥石的書冊都看過,我要認第二,高嶺門沒人敢認第一。”

是文能提筆開中藥,武能施法肉白骨,初遇寒松時她這手段還叫百子尊者惦記來著。

問診的第一步,望。

望神態,望五官。寒松的神態有些緊張,五官有些英俊。

五官紅潤,雙眼澄澈有神,體態上即不臃腫,也不瘦弱,可以說再康健不過了。

嘖嘖咂了咂舌,靈璧掰過寒松看向別處的腦袋,進入了問診的第二步,聞。

猛的湊近寒松的口鼻處,在距離他一寸左右處停下,靈璧吸吸鼻子嗅了嗅。

不管體內外有任何創患傷口,在氣息上都與常人有異,修士的五感靈敏,瞬息之間就能嗅出不妥來。

寒松的口鼻之間沒有絲毫異味,反而有種難以言說的甜膩香氣。

“你說說話。”

靈璧拍拍寒松的肩頭,聞診還要聽病患的聲音呢。

“女菩薩,你退後些。”

寒松緊遵醫囑,往後爬了一步,拉開了與靈璧之間的距離。

從語氣的清濁高低緩急上來看,和尚似也沒有什麽毛病。眉頭蹙了蹙,靈璧急躁了起來。

和尚明明瞧著就不對勁,怎的找不到不妥之處呢……

落在地面上的手擡起,掌心貼在了寒松的額頭上,似火一般的灼熱。

“除了發熱可還有別的癥狀?以前有沒有類似的病史發作呢?發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?”

掌心向下移,覆在了寒松的脖頸上,同樣的熾熱:“可是那老混賬湊在你鼻下的小瓶?”

寒松一言不發,只是躲著她。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僧,七八歲的時候在後山見了大蟲就敢朝老虎面門來一記菩提拳的寒松,現下對上靈璧,一心只想逃了。

“女菩薩,你離我遠些,休要管貧僧了,逃命去罷。”

“你瞧這是什麽話!”

我怎麽能丟下你逃命去呢?再說了,外頭還守著儒修呢,一時半刻也逃不脫,還不如先給和尚找出病因,解了再說。

醫者仁心,靈璧再次向前爬了過去,拽住了寒松的胳膊將他逼停,指尖戳了戳寒松的喉嚨:“我看你雙唇開裂,這裏疼不疼?”

和尚搖搖頭還要再躲,靈璧拉長了臉,就沒見過這麽不配合的傷患。這幾日在北山寺裏,煉氣期的修士對上自己也是緊遵醫囑,女菩薩讓幹什麽就幹什麽。

讓張嘴就張嘴,讓擡胳膊就擡胳膊的,偏偏寒松不聽話。

視線與他齊平,靈璧的指尖一路向下,從胸口疼不疼,聞到了小臂疼不疼,最終搭在了寒松的腕上,中指按在掌後高骨內側關脈上,緊接著食指按關前的寸脈處,無名指按向關後的尺脈。

望聞問三項都沒得結論,只剩了問診裏的最後一項,切脈。三指平齊,指腹緊貼著寒松腕上的肌膚。

和尚想要抽回手,靈璧緊緊的按住了他,聲音不高卻叫寒松想起山林之間大蟲的吼。老虎吼上一聲,它的獵物就連逃的心思都沒有了。

靈璧說:“別動。”

女菩薩的一聲吼,寒松也便像山野裏的野物聽到大蟲嘶吼,定在原地不動了,任憑她拿捏起來。

三指平布,同時向下用力按脈。

似乎尋到了蛛絲馬跡,靈璧微微提起中指和無名指,食指單按在了存脈上。

別說,還真讓她找到病根兒了。

血氣上湧,心跳加速,身體發熱,氣喘出汗,急脈洪脈相伴。

神醫二字靈璧可不是白白擔的,在靈璧看來這兩種脈相結合在一處,只有三種結論。

一,他要走火入魔了。

二,他服下什麽助興的藥石了。

三,他服下什麽助興的藥石,若不紓解,就要走火入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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